遗失的小山村
这次去大姐家,实属偶然。大姐站在自家的农家小院里说,你已好多年没来过了呢。我说“嗯”。低头细想,到底有多少年,居然自己也说不清。只记得,她家自告别土坯墙时代后,我就不曾去过。
我去大姐家,至今印象最深的有两回。一是十五年前在德阳市区就读那会儿,曾带了两个同学一同去玩过,在那里吃了一次淳朴而丰盛的午饭。二是小时候,曾一个人顶着烈日走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去大姐家背了满满一背篓吃的,有南瓜也有红苕。
或许,之所以极少去大姐家,经过我认真地挖掘思想根源,可能是自己原本就一向少有出门,也可能是无意识地逃避对曾经度过的那些艰难岁月的回想,或是彼此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的缘故吧。虽是如此,但二姐历来就很关心大姐,这么多年来经常去,也偶尔会找上一部车,把闲来无事的父母亲载过去高高兴兴地玩上大半天。
大姐从来没生过我的气。有时到绵阳来,当面说笑我两句“嫌贫爱富”什么的,我就会转身走掉,然后她就在身后的门洞里哈哈地响亮地笑。我实在难以忍受那种彼此都觉得是在对牛弹琴的话。或许,我在她们眼里从来就没有长大过,依是风雨无改地那么执拗、倔犟与孤僻。虽然我一直都不那么认为。
仔细想来,我对大姐是有看法的。自我十多岁时起,改革开放了,她一天就缠着父亲,一会儿要去供销社,一会儿要买耕牛,一会儿又要做生意,后来想起了又要修房子。父亲和二姐对她支持不小,但她却总没个定数。每回都兴致勃发地大谈伟大而高远的理想,但要不了多久热情就消褪了。
近些年来,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常住院。由于我和二姐都要上班,难以时常顾及,母亲一个人护理起来也比较困难,于是二姐就跟我商量,时常把大姐从老家叫过来照顾病榻上坏脾气的父亲。于是,大家见面就自然多了起来,大姐在言谈上也慢慢地不断有些进步,一大家人便自然地融洽了许多。加之有一次二姐和我谈,你看吧,我们都到城里生活了,就只剩大姐一个人还留在农村里,我们做弟弟妹妹的不去关心她那怎么成?于是,我心里就开始释怀。
前两年的一次,大姐过来参加父亲的生日,我就曾快活地对大姐说,你不是新修了砖房么,给我布置一间,就用家里以前拉过去的那些旧家俱,等我以后退休了好过去住,我很喜欢农村的清静和绿色。大姐听了很高兴,就说好啊好啊,我现在就给你准备起,你可一定要来哦!有时,在一大家人团聚的饭桌上,我也会和大姐一起谈起当初去她家背*瓜和红苕的旧事,大家听了都很开心。
大姐叫张述花,大我十五岁。她当初嫁的就是邻乡的一个退伍*人。我还记得那时,她死活都要嫁大姐夫阳运贵,出嫁那天我还在陪嫁的柜子上扯了一根花白手帕,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
大姐的儿子,是我的大外甥,叫阳建荣,小我七岁。他小时经常和我玩,有时也来绵阳住上一段时间。虽然那时父亲工作的劳改队条件也不咋好,一家人也只是挤在中队楼房一旁的砖瓦房里,但毕竟是国家单位上,且我家也开了个副食店,故而和农村的境况比起来,怎么看都要好得多。有天中午,我们不知为啥打了一架,我把他挨了一顿,他不服气,就跑了,害得我漫山遍野地到处找,结果到下午天都快黑了,才在屋后的田坝里把他找到。他见我急坏了,于是那小雀斑的脸上就很是得意。原本的矛盾,也就彼此的欢笑中土崩瓦解。
在前几年,也或者是十多年,建荣找了一个绵阳的女人结了婚过起了日子,后来又搬到女人在绵阳郊区的园艺山的父母家生活。于是,我们见面的时间就多了。有时我让他帮着买个电磁炉,他就去当司机的某某公司里给我搞个内部价的。有时他去一家公司应聘,自己心里没底,就让我陪着一起去。我去一看,再到楼下物业那里一打听,果然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于是他就听从了我的意见,没有去。
父亲经常因为什么电视收不到了啊,烤火炉坏了啊一类的小事,也就总是给他打电话。二姐也时常会在周末,叫他开起车一起跑回老家大姐家去玩。而建荣,虽然身体不是太好,但回回都乐呵呵地跑前跑后,忙这忙那。家里过年过节,或是父亲做生日啥的聚会,都会叫他带上老婆孩子过来一起吃饭。2008年闹地震时,为了躲堰塞湖的洪水,我就曾带着有家不能归的父母亲,在他家的热情邀请下去住过半个月。他和家人们,哪怕自己住得差点都要把最好的房间让给我们住,让人颇为感动。
这次回老家,其实是二姐叫建荣开起小车过来做司机,把我们一家人给送去罗江县城的一家酒店,参加做教师的堂侄张开喜的婚礼。吃过饭后,谢过堂兄张述涛及开喜家人的挽留,去蟠龙镇捎上他们送给父亲的两只八斤多重的大公鸡,我们就向大姐家进发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二姐眼尖,还隔着一个大堰塘,她就远远地看见大姐站在院门外朝着我们这里张望。
进得院门,太阳正好,我们就找了小板凳在院坝里坐了聊天。大姐也在院门口大声吆喝着,把大姐夫从鱼塘边的小屋里给叫了回来。大姐夫还穿着那件深蓝色的保安服,让我一下子想起他们夫妻俩曾托了关系去德阳市区某个小区干过一两年门卫。
聊过一会儿,大姐就和母亲一起去大堰塘边帮着洗杀亲戚们刚送的两条肥鸡,二姐就和建荣去院墙外的树上摘樱桃,而我和父亲就院里院外惬意地游走或是小坐,大姐夫则在院里忙些杂事。
我很惊叹!一是大姐家幡然一新的砖房,清一色的水泥地坪,房清一色的青灰色硫璃瓦,热水器、燃汽灶、自来水一应俱全。院外,曾经多少年的泥泞路都修成了通往各家各户的极为平整的水泥路。就连那个一看就绿藻丛生的大堰塘,至今都是村民们洗菜淘米的好去处。展眼环顾,昔日不无单薄的小山村,居然早脱胎换骨般地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青山绿水的胜景,而氧藻十足的田间空气格外清新。
我掏出手机,随意地拍了几张照片。建荣一看说,舅舅,你拍得真好!我记得你小时候学过照像。我以前也拍过,不过无论咋拍都拍不出这效果。我说,现在的手机像素都不低,拍照主要得看对构图的美感,还有就是角度。你看,这两张如何?如果我说是坐在车里拍的,别人肯定谁都不会信。建荣呵呵笑着,拿过手机认真一看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到了半下午,在我的提醒下,二姐和大姐夫就去厨房里炖鸡。这次一听说我们要过来,大姐就早早地杀好了一条肥鸡。二姐不无惋惜地说,大姐咋把家里下大胆的那只鸡母给杀了,太可惜了!
我也听大姐介绍说,门前那些水泥路,都是地震后灾后重建时国家修的,村里谁家都不用出一分钱。山上的几亩地没时间种,也卖给别人种树了,租期是二十年。还留了一些水田,这不,前几天我才插上的秧苗呢!我也看见,院门外的几分地,种了一半用地膜的玉米,还有一些蕃茄苗和搭架的豇豆藤。
大姐夫说,现在这农村里基本上就只剩些我们这些五十多岁的人和小孩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有的干脆搬去外地,家里的房子几年都空着没人住,也没人偷。上次,一个大老板在山上租了两百亩地种树,找不到劳力去做活路,结果去的都是我们这些年龄的人。反正大家谁都不愿种粮食,累死累活也挣不了两个钱,还不如去打下小工,挣两个算两个。
父亲说,耶?你不是说要来这里住吗?去把那家的房子租着,肯定人家十块钱一个月都会干。我说,我是说退休以后,至少还得十五年吧。再说了,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嘛,谁知道以后真的退休了还会不会这么想呢!
眼看天近*昏,而大姐二姐就开始吆喝起来,吃饭喽吃饭喽!大家就去一间干净的厨房小厅围着桌子坐了,大姐就热汽腾腾地端来一大锅油光闪亮而香气四溢的炖鸡。大家一边吃一边说,虽然烧柴火炖时间要花很久,但的确还是柴禾炖的香!不信你用高压锅试试。更何况,这又不是城里卖的那种伺料鸡。
吃过饭后,父亲在大姐一家的热情挽留下,就想留下来住上几天,好好呼吸下乡下的新鲜空气,结果姐姐们和母亲就发生了争执。我问清楚了原尾,就对父亲说,你前两天都还在医院里住院,今天一天嘴皮都是乌的。如果你身体比现在好些,在这里住多久我们都不会反对,如果半夜里发病了咋办,到哪里去找车呢,等建荣从绵阳把车开过来再送你去医院的话,那肯定早就挂了呢。然后,我又给大姐和大姐夫说了严重性,大家这才互相理解,没有再争执。
建荣开着车,从*许镇的口子上拐上高速路,就向着绵阳奔驰而去。在路上,大家望着一路翠绿葱郁的风景直是赞叹。我说,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想,去找自然风景很好的地方玩或是旅游,没想到老家就已经是这样了。建荣也笑,说他平常也很少回来,这次也感受很深,就连先前看我拍的照片,和上那些美景胜地又有啥区别呢?
或许,于我们这些跻身于城市生活的人,无论再如何喧嚣如何浮华,老家那淳朴而秀美的小山村到底才是自己的根。然而,多少年来,却在这望不见头尾的奔波忙碌中,把它连同原本意气风发的诸多梦想,无辜地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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