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火车,棕灰色的车身上镶了无数个井井有条的箱子,我看见这些箱子自己打开,然后露出无数个人头,悬挂得模样瘆得慌。可是他们却张嘴在笑,有的面对着面,仿佛要笑进对方的身体里,我有点恨,于是撇过头不想再看。穿着制服的行车人员在一个个打开的门里招呼。被行李拖着的人们走着走着汇成无尽的水流,有的水流分叉,流进了另一个暗口,有的继续向前,茫茫然无所措。在我前面有一对父女,小女孩像行李一般被扛起,她盯着我看,不知不觉她笑了起来,我巨大的镜框下无数倍放大了她的牙齿里绿色的菜渣。我突然熟悉地感到一阵心悸,呼吸渐渐难以连贯,就像被风推行的风筝。直到女孩移除我的视野里,我才慢慢缓过神。我自觉走进一节车厢,望见前路一列列“蚁象”在迫不及待地堆积,延伸,似乎还不够,还要扯长点。我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挨着一位“蚁象”坐下。我成了悬挂的人头,于是在箱子外的人的眼里,我看见了我丑陋的面孔,不堪入目吧。我抱着自己的包,然后看着外面,仿佛我坐下来只是为了方便——更加疏离世界。箱子外的世界不过还是如此的拥挤,粗野,人挤着人,人不让着人,单调,冗长。有人在大声呼唤,不断地催促,他说:“快点快点,后面的人就要堵住了。”可是在到我的脑海里,我却听见他说:“快点快点,这死肥牛。”接着,我在玻璃海里发现列车员头部变成了一个气冲冲的牛,只是穿着身人皮。而后面的人群里很快混入了各种谩骂,不屑,轻视,
白癜风公益帮扶难堪,吵闹。“滚,别挤老子。”“去死吧!臭婆娘!”“别吵!我孩子还在睡觉!”“这人怎么回事?东西也太多了吧?”“有没有素质?瞎嚷嚷什么!”慢慢地,我的脑子痛得厉害,是胀裂的感觉。还有耳朵里,就像塞满了藏着细针的棉花,我一侧身,棉花里的针露了出来,它们毫不留情地刮破我耳朵里的皮囊,结果鲜血哗哗流淌。“怎么办?”我捂着耳朵,闭着眼睛。然而我还是在脑壳里看见那些吵闹的乘客张开了一张极其恐怖的嘴巴,我跟他们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不好?”可是他们就是不肯合上,因为高亢的人潮声早已埋没我的呐喊。时间似乎凝固住了,过去了好长好长。停止瞬间吗?然而用弗雷德里克巴尔曼书里外婆的话来说,那是“一万个童话永恒”。那一段时间里,我觉得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亲自铸造的城堡里。但是我现在忘了,它是什么样子的。我明显地感觉我倚靠的座椅生硬得很。我睁开眼睛,松开手。两边的人已经安分下来,他们急忙地将行李置于顶层上,然后颓然坐下,精神不振。因为内心的不平,烦躁,不耐烦等种种早已交付他们的精力给上帝。世间任何的花费都需要付出代价,不是吗?车身动了。机器摩擦交错而发出的轰鸣声即使再大,我却犹如听见了欧洲宫廷美妙的舞曲般心情愉悦。有时到了晚上,就成了催眠曲。我准备继续干事。然而坐在我旁边的那个“蚁象”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微微扭了下身子,看了看他。他穿着乳白色肥皂似颜色的上衣,牛仔裤卷起,露出他灰色的鞋袜。鞋子也是白色的,上面好像有某个印刻的标识。他的眼睛与大象无差异,浓缩而成的黑色珠子罢了,略窄的下巴,让人忍不住想到买菜篮子上的木手柄。额头上绑了一个黑圈,还有英文白色字“Not the same.”我想看看他的耳朵上有没有挂着亮闪闪的圈,结果没有;所目之处,没有一点浮夸的艺术体形象(纹身);手腕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赏心悦目。他说:“你是不是无聊?”我摆了摆头。我指了指窗外,然后说:“我在认真地做事情。”他笑了。可是我没有觉得一点轻浮和不悦。“你这个眼镜,多少度?”我扶着呆愣的镜框,想想要不要告诉他。我摇摇头,“这很不礼貌。我不会告诉你。”“我也有近视的。不过没那么严重。”然后,他看见我抱了好久的包,他说不放心的话可以放在脚边,一直抱着手会累。我微微动了一下,居然僵硬得麻木。我皱着眉头,将包放下来,结果发现它与我接触的那片衣服都湿透了。好像以前我在冬天的窗户上口水沾湿手指画出的蹩脚的圆弧。他也发现了,然后给了我纸巾。我用力擦了擦,仿佛在擦掉什么无意识流下的口水。我把用后的纸巾放在桌上,结果他又拿了回去,丢在一个浓黑的打塑料袋里。“你一直在看什么呢?刚才。你从坐下来时就一直在往外看。你会不会连坐在你旁边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这是我的工作。就像人每天一定要吃满3顿饭。”我没告诉他我有没有关注他的性别,因为“蚁象”在我眼里很难分辨出性别,所以我“一视同仁”。他倒没有深究我奇怪的回答。“你觉得怎么样?外面的风景?”“不喜欢。”我迅速回答了他,他对此倒有些愕然,但是嘴角又带着不和谐的笑意。“为什么?”“每个人对自己问出的问题其实心底都有一个答案,一旦与答案相悖,就一定会询问道理。可是实际上很多事情给出的答案的背后,都会有无数个原因。所以,我要怎么回答你?”我还是看向了箱子那边。这是一种失望,我对人的失望。“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不
白癜风是否传染应该是一句喜欢或不喜欢就能够决定一切的。”我又转了回来,说:“我看见的,远远超出你的世界范围。”“也许吧。但是你看了那么多又怎么样呢?这带给你不会是幸运,而是更多的伤心吧。”“我看见了,所以我避免被人欺骗。至少每次出去一个人买菜时,不会有小便宜让人占。我看见了,所以我不想去接触那些藏在人心底深处的罪恶,因为这会让我更加恶心;我看见了,因此我更加地清醒。”我又说: “那些沉重的石头堵住了海口,终有一天,会有汹涌的,像脱缰的野马,的水淹没所有的人,房子,树木,庄稼。也包括,人性。”他足足是愣了好久,什么都不说。我感到了寂静,尽管我背后那个孕妇在不断地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对面的老女人在看电视,爷爷在嗑瓜子,节奏也足有劲。这句话我以前也跟别人说过。那应该是在老师面前吧。老师说我的文章里没有人性,我就跟她说了这句话。她回答:“你在说什么?”我当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因此被她视为怪物,有点冷血的。我并不希望会有人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看见的,别人没有看见。即使我喊一万遍一千遍也还是这个令人失望的回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对啊。”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肯定的话。我的大脑皮层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我就像《月亮与六便士》里听到查尔斯特里克兰德抛妻弃子远去巴黎学画画时的震惊。更别说他的接下来这句话的回应。“他们不愿意搭救身边的人。因为在死神面前,每个人都在接受拷问。”箱子外面冷风呼呼,车子里人与人的拥挤倒显得闷热十分。下午的时候,很多青绿的是一片,*色的是一片,蓝色与白色交融的是一片,这些带了层次感的颜色的景物仿佛在呼吁我走上去。山接着一座山,厚重地蹲坐在大地的一边。但我连一棵树都难以清晰地分辨,*知道山上的那些树是否真的是绿色的。还有那些青白的草,飘飘然的,空气里不知道有没有青果的香味。“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你也是。”我们望见对方,突然相视而笑。而身后,我听见了风卷起了一叠青草,然后抛洒在空中落地的声音,像我揉纸的一样。“噗嗤——哇哈哈——”坐在我对面的老女人看着手机里的视频恣意地笑了起来。她粗壮如树根的手指却在不停地拍打桌子,犹如敲键盘,然后肚子处凸起的肉一颠一颠,有如大象宽大的耳朵扇动时模样。我们都不约而同看向她,她也看了看我们,说:“你们这些小孩子,谈些什么丧里丧气的话,还不如看看电视,开心开心!你们看喏,这个人多搞笑。”“哈哈——”她的声音尖锐而深刻,但那绝不是早春里小鸟的歌声。他一脸微笑,那绝对是我见过最标准最合格的笑容。那嘴角扬起的几分角度恰到好处,眼里的笑意也正合适,额头微微有所抬起,但没有露出一道皱纹。我相信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故不会有任何表情。大都数成人对小孩子指手画脚,所以不见怪。她一定是瞥见了我脸上某种我自己也察觉不了的厌恶表情,然后她没在放眼珠在视频上,而朝我喊:“喂,你这什么态度?”我眼睫毛上的神经几乎挑起了最高度,当然不耐心地看向她。“你你你,你这个人,真是有问题。小小年纪不学好。”她指着我,很不客气。我看见她因为过度忘情地看电视而被汗水浸湿的丝巾——围着她脖子时就像一条蛇在一棵粗壮结实的树干上艰难爬行。他见状,急忙拉住她伸出的食指,说:“好了好了,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看,那个女主要跳楼了。”“哦哦哦。我看看。”老妇人连忙抓住手机,继续看了下去。他看看我,说:“你是不是很容易招‘损’。”我挑挑眉,“我上次蹲茅厕的时候,有个清洁阿姨使劲地拍我的厕所门,一边拍一边骂人,见我没有反应,然后放水到我的厕所间里。”“你为什么不肯说明你在干什么?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不。我不说的。”“我的女朋友以为我劈腿,我当时也没解释,所以失去了她。”“真狗血。”“我也觉得。”然后,他再也没跟我聊起任何一个话题。兴许是他提到了自己的爱人吧。我又继续看着箱子外,看那下午的时间轴逐渐拉长,走向傍晚。淡淡的余晖渐渐褪色,隐匿不见,最后明亮的看不见,只有深深无穷的黑色。我总觉得那样的夜里一定有无数个在运动的漩涡,它将风,云,月亮,星星都裹了进去,似乎还有我的整颗心。火车穿过了好几个长长的隧道,我唯一的知觉只在风声,风,不一样了。进入隧道时更加有力而井井有条。火车也很长,长的我用手指也无法数清它到底由几个车厢拼成。我小时候用积木搭建的地洞,也没有这么长。大概在很晚的时候,接近12点,我倒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我是在醒来的时候发现的,不过好在他没有介意,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下车前给了我一张明信片,手绘的水墨风景。我也的确很喜欢用墨水孕育的画,美的不可名状。而那张明信片上,画着一片红色的天空,和一块蓝色的大地,还有一棵树,孤寂地躺在大地上。红色的天应该是火烧云吧,那蓝色的地呢,看起来像是盛长着无数颗蓝银草,又像是我在街上看见理发店里师傅的蓝色头发。只是那棵树,看起来也很骄傲吧。天地为它分开,供出一点位置,使它更加美丽地生长。回来后,我的朋友看了我这张明信片,也是与我第一次见般惊呼。她问我这上面的风景画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不知道。她问他难道没有说吗?我说:“他可能是故意走之前给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