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打一个电话,我只能打一个电话。我需要事先说好这个电话要打给谁。我再一次呆住了,我不知道该打给谁。直到那个冷硬的声音说:“你不需要打电话是吗?”我才慌张的说,要打给我姐,她在甘肃。“本地没有联系人吗?家人?朋友?同事?”我慌忙摇头。“打吧。”我姐说:“啊?现在去?我得后天才能走!大后天才能到,你再跟我说一下地址?你到底咋啦?”是啊,我到底咋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咋了,我怎么来到这儿的?我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的?皮带和眼镜被收走了,我双手提着裤子,被吆喝着走在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走廊里,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打完那个电话,我的手机就被收走了。今天晚上,我老婆孩子和丈人丈母娘就等不到我回家了。他们打不通我的手机,大概要问我的单位,然后会被我单位告知我今天就没有去上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还能不能回家。完了,我想。一切都毁了。我的眼眶一跳一跳的疼,是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被眼镜硌破了吧。刚才,路过一扇窗户,我看了自己一眼,脸上还有泥。我记得,我是被按在一滩泥水里的。一出地铁站口我就被按倒了,忽然的,一点准备没有的,就像背后突然来了一阵大风,我来不及反应,就被按在泥水里了。胳膊被向后拧着,整个脸被死死的按在泥水里,我死命挣扎并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把嘴露出来喘口气。我被提起来,搬着头对着一个年轻姑娘,“看看是不是他?”又问我:“你见过人家没有?你说,你刚才干什么了?”透过淌泥水的眼镜片,我看着眼前姑娘的脸。白白净净的,带着傲气,那种傲气,就算现在满脸的愤怒也盖不住,一看就是那种在大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我不知道我见没见过她,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那些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姑娘不都长这样吗?然后,我看到姑娘的裙子,啊,这裙子我是认识的,碧绿碧绿的,像孔雀的尾巴一样,从细盈盈的腰间向下铺开。那腰啊,那腰……那腰跟我老婆的完全不一样。它是向里凹的,曲线平滑,柔软而坚挺,摸上去特别特别的舒服。舒服到我都能听到我手掌上所有的细胞在感叹,在欢呼。我老婆,我突然眼前一黑:完了,我的生活就这样被我毁掉了,或者是被我手掌上的细胞毁掉了?我相信那些细胞是有记忆和思维的,它们独立于我,不受我的控制,只要接近这样的腰,就全体嚎叫着扑上去。它们也不是一直这样的,以前,它们和我一样,从来不在意什么腰不腰,曲线不曲线的。我老婆也有曲线,是向外突出的,一层一层,就像那个广告里的米其林轮胎。大家不都说那样挺可爱的么?我不觉得多可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是啊,好看能当饭吃吗?好看能让你有吃有穿有地方住?好看有什么用呢?还要多买衣服,多费钱!要是你见过我的家,见过我生长的村子,你就知道,我不是瞎说,我是真的不可能在意长得好看不好看。在我们那儿,在那个*沙里的村子,只要你一天不挣扎,你就可能饿死,或者渴死,或者冻死。每天一睁眼,就是找食,找水,找穿找盖。你说好看有啥用?是能吃能喝呢,还是能穿能盖呢?我能逃出那儿,来到北京。我就跟重新换了一条命一样。北京,最起码不愁水喝,马路边草地上,水管子哗哗的放。吃穿也不用愁,只要愿意吃苦,在北京随时能挣到钱。这点苦算什么呢?刨垃圾箱,掏下水道,收泔水,我都愿意干。这和在老家,分分秒秒都得想着哪块土里能刨出口吃的的日子比,简直就是神仙。后来,经人介绍认识我老婆,老丈人又给我找了这个物业的工作,我彻底过上了再也不愁吃喝和穿盖的日子,老婆又生了儿子,一连两个!虽然都不姓我的姓,但都留着我的血呢,我姐说,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觉得我这条新换上的命简直又镶上了金!“你还看!”姑娘向我扑过来,手里的皮包已经打在我脸上。紧接着她就被人拦住了……“盯你好长时间了,臭流氓!”把我推进呜哇响着的警车的时候,那个冷硬的声音说。“这媳妇,就是长得太那啥,你不觉得委屈?”我结婚的时候,我姐来过一次。偷偷跟我说。咱这样的人,还挑长相呢?!我姐的话让我吃惊,我以为她一定跟我一样高兴——我这是换了命了呀!在那个活命都难的老家,谁能想到有一天我来了北京,还能娶个北京人呢?!以后,我的子子孙孙也都是北京人!这谁敢想呢?!周围的街坊也说,想不到有一天我媳妇也能结婚!
海口治疗白癜风医院“这闺女,谁看了谁愁!想不到还能找个看上去还挺俊的小伙子。”我们走在街上,也老有人看她,看她的一身肉。说实话,第一次见面,我都不知道她长啥样,就知道她脸上也都是肉,一疙瘩一疙瘩,都是肉。后来,我费了老劲才在那些肉疙瘩里面找出她的眉眼。她的眼睛,还不如她脸上的青春痘大。可是,街坊们也说:“这小伙子是明白人,这婚结的算是逮着了!从农村出来,一摇身儿就变成北京人了!以后这片平房一拆迁,立马身价千万!”所以,这长相有啥呢?不管她长啥样,她都代表着我从今往后的生活,只要她在,我的日子就在,不愁吃喝,总有穿盖,有屋住,有家回,不用睡着睡着就突然怕自己吓醒,害怕明天没的吃喝。每天晚上,我摸着老婆身上的肉,都睡得特别踏实。老婆跟单位去白洋淀玩儿两天,我愣是没睡着觉。其实,不只是晚上,任何时候,只要老婆在身边,我的手就不由自主的伸到她身上,手掌在那些翻滚的肉上起伏,那些手掌细胞的安逸和满足迅速感染全身的细胞。所以其实,我手上的细胞一直都是独立在我之外的,它们决定自己的去处,驱使着我也去。它们上瘾,带着我也上瘾。我们对我老婆这一身肉的瘾,是在去年的中秋断了的。那时候,我在我现在的物业公司已经工作两年了。职工晚会,还是头一次。是跟当地的居委会联谊的,物业居委会,工作需要互相支持,于是,中秋的时候,经理说,安排一次联谊晚会。居委会那个小郑姑娘,我俩共过好几次事儿。她活泼爱笑,每次见我都亲热的叫我哥。晚会一开始,她就来找我,要跟
北京看白癜风哪家医院好点我跳舞。我哪会跳舞?!她就不依不饶的死命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椅子上往起拖,同事也起哄都来推我。我就这么着被小郑拽到地中间。她说:“哥,你不会跳舞就按照我的指挥来就行!”然后,她拿起我的手,放在她腰上。就那么一下,我和我手上的细胞就都傻了。小郑的腰,就跟今天地铁上这姑娘的一样,凹进去,向内走的平滑的曲线,柔软又坚挺。我感觉到,我手上的那些细胞,就像疯了一样死死的扒着小郑的腰不放,扒得越来越死。扒得小郑害怕起来,我脚下松松散散跌跌撞撞,手掌越贴越紧。她吓得使劲掰开我的手:“哥,你要是真不习惯咱就不跳了,你快捏死我了哥!”那一天开始,我的手掌一直是火烫火烫的,怎么都凉不下来。烫了好多天。晚上回家摸着老婆的肉,我也睡不着了。我感觉我的手一直不安分的跳动着,就想要逃离我。或者,带着我逃离我老婆。梦里全是玲珑的细腰。我这才发现,地铁上像小郑那样的腰有那么多,它们裹在各种各样的裙子里,裤子里,一律那样诱人的向内凹着,让我和我的手掌都疯狂回忆起摸着它们的感觉——平滑走向的曲线,柔软中的挺拔。北京地铁抓流氓,已经好几年了,每隔一段,微博上就会爆出又抓到一个的消息。那些人的照片会被无限放大,到处传播。我老婆有时候也会跟我说:“你瞧瞧,今儿抓的这个还是北京人呢!丢人!”我得花好大劲儿才能管住不安分的狂跳着的手和心,我像念经一样的跟自己说:“不行啊不行啊,可别把现在的日子都毁了呀。”我让自己不抬头,我让自己闭上眼,我尽量不看,什么都不看。可即使这样,我也知道围绕在我身边的,在我前前后后走着的,都是细腰。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我又回到了老家的村子,重新感受到了那种濒临饿死或者渴死的恐惧。我手掌上的细胞和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干瘪下去,奄奄一息。直到有一天,到了一个大站,我被车厢里的人群猛的拱到车门口,一瞬间我站立不住,伸手一抓——我抓到了一个细腰,那一瞬间我手上的细胞和我的心脏就像小时候突然吃了一顿饱饭一样,立刻兴奋无比,欢欣感激。车门开了,那细腰匆匆挤出门去,头也不回。那一天以后,我开始每次都待在车厢门口,无论人群怎样挟裹,我都坚持着站在门口。随着每一次车门的开合,我和我的手掌,尽情感受着无尽的细腰,那些被各种衣料覆盖着的迷人的曲线优美柔软又坚挺的细腰。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我,不知道我老婆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以后会怎么办, 他们没有我姐的电话,我姐也没有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