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伶从接客厅门口奔跑回来,神色慌张,引着屋内屋外的学生都伸头瞪眼地看着她。 快到教室时,刘一伶大喊了一声“沈峡”,沈峡听到是阿伶,也着忙跑到门口 :“快!怎样!” “是……是的了……”阿伶抓着沈峡的胳膊,弯着腰喘着粗气,“是要‘吃掉’咱们这儿。” 同学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的,都围了过来看热闹;知道怎么回事的,亦赶忙围过来,想知道得详细些。教室门外,走廊尽头,那颗开得翠亮的竹子旁,拥满了人。 “是真的吗?你可听得真切?”一男同学挤出一处空隙,拥到前面,语气里满是急切。 “是真的,我听得十分清楚,”刘一伶转过身,抬头看着男同学,“还说,日子大约就在廿八左右……” 阿伶越说越没力气,低下了头,眼睛也泛了红。 此时,通过从知道情况的同学那里了解不知道的事,大多同学都已知道发生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事了,声音于是渐渐嘈杂起来。 也是这时,白二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迈着阔步,身体还有几分摇晃;小眼睛眯成两条缝,却还挂着时兴的眼镜;手中攥着那本不知何时从何地得来的,自得来时就再也未离过身的,却崭新的《哈姆莱特》。他刚从接客厅出来,看见学生乱哄哄一团,不由地皱起眉头,远远地呵斥道:“你们,都做什么!乱耳的,快都给我进去!”因为嗓门提得太高,他那干哑的声音还拐了个弯儿,学生听了直笑他,又转头“呸”了他两声、骂了他两句,然后就都挺起胸脯,迈着步子进了屋。 过会儿,坐于窗边的贲回确认白二进了他的“*金屋”,便打手势给其他人,同学们赶忙聚在一堆,商量该怎么办才好。 “除了这些,你还听到些别的什么吗?”贲回问道。 “没有,只有这些。”阿伶摇摇头,又咬起了指甲,“最晚下月初三,不会再迟,他们是这么说的。” “白二这带*的钱虫,竟然为了钱就将咱们学堂给卖了!”沈峡越想越气,声音都抖了起来,脸也憋得涨红。 秦沙芦在椅子上坐着,见沈峡生气,自己虽也无计可施只能空自苦闷,但想着要安慰沈峡才好,于是起身将手挽着沈峡,拍了拍沈峡的背。 这时,她用余光感到窗边坐着个人,转眼一瞧,果然是何潺。 何潺坐在窗边,看着门口开得正好的绿竹,又看见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梧桐鸟,从一枝掠到另一枝,活泼有趣,看得何潺入了迷,只觉自己已是“屋外人”,自然管不得“屋内人”的闲事。 秦沙芦看何潺吃了神,就招呼大家别出声:“看这人呆到几时才能回到我们这世上。”于是大家都憋着笑看着何潺。 过会儿阿伶没憋住,先笑了出来,跑到何潺跟前戏谑道:“看我们何少爷,今日不知又悟了什么道或者什么禅啊?” 何潺回过神,看见同学们都正看向自己,这才想起自己原本也是个“屋内人”,且逃不到“屋外”去的。 “你们能知道什么,跟你们讲了也是白讲。”何潺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找些玩笑话搪塞了他们。 阿伶对何潺作了个*脸,然后就回到椅子上接着和大家商议办法了。何潺也不再看外面的鸟,走过来和同学们一起商量着。 “言先生走的时候是把学堂交给了柳先生,可惜柳先生去了欧洲,不然咱们学堂也不会被白二钻了空子。”何潺慨然道。 “若是柳先生知道白二是这副烂皮子,哪能叫他接手学堂!”贲回愤然道,“白二这混账装得倒是好看,外头人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有着进步思想的老圣人呢。其实,不过就是个爱说些大道理,见到硬的不敢碰,见到软的便恶言恶语恶行统统都有的小人罢了!” 沈峡听了,再赞同不过,便道:“所以我们更不能让白二将学堂卖给日本人!若是卖了,且不说白二拿了钱,得了逞,继续为日本人卖命,就说言先生,他这一生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柳先生将来归国,看到学堂没了,他更是没法面对言先生,必定十分痛 心。” 大家听闻贲回和沈峡的话后愈发坚定了反对白二卖掉学堂的心,心中顿时沸血满盈。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阻止白二呢?白二他肯定不会因为我们反对就不卖学堂的,日本人也不会因此就打消这个念头。”何潺这时忽然插进话来,“我们若强行抗议,我想必定会流血,甚至会牺牲,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这是值得的。但我只是觉得,我们就算流血、牺牲了,这学堂最后仍是躲不开被卖掉的命运……” 大家听完何潺说的,又觉得也确有道理,于是忽然沮丧了起来,屋里顿时寂然一片。 不会儿,不知是哪个人的声音响起,闷闷的,糊弄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同学们抬头一看,原是贲回。他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胳膊里,本来就低沉的声音于是变得闷闷的。 “你说什么?”秦沙芦问道。 “我说,”贲回猛地起身,对着大家义正言辞地说,“就算是流血、牺牲,我们也要做!” 众人听完,都提了精神看着贲回。 贲回跑到讲台上,看着同学们说道:“你们记不记得言先生说过,说我们虽只是一个小学堂,虽只有这些为数不多的人,但我们是青年,有我们在,希望便在,有我们在,希望便不能不在。何潺说的没错,或许无论我们如何反对,如何抗争,到最后,学堂还是会被卖掉;但如果我们今日不反抗,任由白二处置,我们或许不会流血、不会牺牲,但日后,我们会悔恨。我不愿意从今天开始,我们时时活在悔恨之中,所以,我们要反抗,要为我们自己反抗!” 贲回的声音像是滚烫的风,擦过众人的耳朵时,点燃了他们的心。 “对,我们是青年,有我们在,希望便在!” “我们在,希望便在!” “我们是青年,青年是希望!” “我们是希望,是国人、是学堂、是国家的希望!” 何潺也被贲回的话拉进了“屋内”,他看着贲回,突然笑了出来,接着低声自语道:“对,是希望。” 屋里此刻像是燃烧的
白癜风青少年援助火种,风进来,也被烧成了热风。 沈峡出了神,没有说话,但秦沙芦看见沈峡的眼里已是满当当的:有风,有雨,有雷闪,更重要的是,有希望。 秦沙芦此刻忽然觉得生命或许十分短暂,不定哪天它便“倏而远逝”,因此须认真对待。但这绝不是说生命是不可舍弃的。正相反,当我们郑重决定,为了捍卫自己热爱的东西、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而放弃生命时,生命已宽阔成宇宙,而再无尽头。秦沙芦看着定了神的沈峡,想着这些道理,于是也跟着出了神,阿伶冲着她笑时她才回了神,转头和同学们讨论起来。 这天之后学生们是如何反抗白二卖掉学堂的,我未可知,我只知道学堂至今还在,那题有“開言”二字的牌匾至今也仍挂在正门之上,两侧又题:广开四海门,博纳九洲言。 但学堂附近也有传言说,日本人那天杀了一个男学生和一个女学生,又刺伤了好几个学生。死的那个男学生是第一个冲上去的,直接被刺死;死的那个女学生是为了救另一个女学生,而被刺死。 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但学堂确实没有被卖掉,因为初四那天,也就是第二天,留学欧洲的柳先生回来了,他最后还是把学堂从日本人手里拿了回来。听说后来柳先生每月初三都会去墓地祭拜那两个牺牲的学生,也是每月初三,柳先生都会在墓地见到那个被救了的女学生。这样持续了半年,直到第七个月起,他就再未见过那个女学生。 但最后一次碰见那个女学生时,她交给柳先生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下: 先生: 我看万事都明亮,唯看我自己,看不到一丝光线。这半年,我几乎每晚都会从那日醒来,恐惧已经没了,只剩下虚空的感觉。我时常想,以我现在的样子,究竟要呐喊多少声,才能让世人知道我还活着。 直到前两日,我被炮火震醒,仍是没有恐惧,只是更加愤恨起来。 我突然愤恨,这种愤恨让我一瞬间破开了虚空的硬壳,我于是有了一种偏颇的力量。这种力量没
白癜风十大专业医院有带给我对自身的希望,我眼里仍是空空的,但却给了我对外物的无限希望。我想这足够维持我的生命。 现在我已准备离开这里,去做一些于这个国家有用的事。我不害怕我或将失去生命,因为我始终记得,为了捍卫自己热爱的东西、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而放弃生命时,生命已宽阔成宇宙,而再无尽头。